我还记得父亲第一次带我造访“遗忘书之墓”的那个清晨。时值一九四五年初夏,我们在巴塞罗那街上漫步着,铅灰色的天空下,朦胧的朝阳洒在圣塔莫妮卡的兰布拉大道上,整条街像是被流动的黄铜色的花环罩着似的。   

“达涅尔,你今天看到的一切,不能跟任何人说哦!”我父亲提醒我,“就连你的好朋友托玛斯也不能说!任何人都不行!”   

“连妈妈也不能说吗?”我低声探询。   

父亲深吸了口气,掩饰着脸上的苦笑,这愁苦的笑容,就像他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。   

“当然可以啦!”他低头回答我。“我们和她之间是没有任何秘密的。在她面前,我们什么话都能说。”   

内战结束后不久,一场瘟疫夺走了母亲的生命。我们将她安葬在蒙洁伊克墓园那天,正好是我的四岁生日。我只记得,当时连下了一天一夜的雨,我问父亲,是不是老天爷也为妈妈哭泣,他喉咙哽咽,无言以对。六年过去了,母亲的去世对我而言,依然像一片海市蜃楼,一种喧嚣的沉默,我至今仍未学会用言语来平息它。父亲和我住在圣塔安娜街上的小公寓里,旁边就是教堂广场。小公寓楼下是个专卖限量古董书和二手书的小书店,这是我祖父留下来的老店面,我父亲相信,总有一天,我也会接手经营这个书店的。我在书堆里长大,在化为灰烬的书页中结交了许多隐形的朋友,手上至今仍保留着灰烬的气味。我从小就学会躺在黑暗中向母亲细诉当天发生的一切,我在学校的经历、我学会了哪些东西……说着说着就睡着了。我听不到她的声音,也感受不到她的触摸,然而,她的光芒与温暖,仍然充斥着家里的每个角落以及我的心房。作为一个年龄屈指可数的小孩,我天真地以为,只要我闭上眼睛跟她说话,不管她身在何方,一定都能听见。有时候,父亲在饭厅里听到我和母亲说话,总会难过得一个人偷偷掉泪。   

我还记得那个六月天的清晨,我在哭喊中惊醒过来。胸口扑通扑通跳得好快,仿佛我的灵魂急着要找寻出路奔跑下楼似的。父亲慌慌张张地冲进我房间,把我搂在怀里,努力安抚我的情绪。   “我记不得她的样子了!我记不得妈妈的脸了……”我哽咽着,几乎透不过气来。   

父亲把我搂得更紧。   

“别担心,达涅尔,我会记住你们俩的。”   

我们在昏暗中四目相视,两人都在寻找世上不存在的话语。那是我第一次发现父亲真的老了,他的双眼,他那迷惘而失落的眼神,总是回首凝视着过去。他站了起来,拉起百叶窗,和煦的朝阳洒进房里。   

“来吧,达涅尔,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