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应该用玻璃水产品清洁一下。”他努力微笑着说,他总是这么说。   

她做个手势,没把头盔摘下便径直消失在大门里了。   

胡里奥掉了个头,开始向另一方向穿越这座城市。他父亲住在郊外的一个居民小区。那里,由于气候恶劣,市政人员早已在街上到处撒盐,以防结冰。胡里奥骑得很快,身体紧贴着油箱,让挡风玻璃护着他。摩托车服虽然材质特殊,但寒风仍毫不留情地层层侵至肌肤。他依次数着一路上的路灯,每过四盏停顿一下,好像在做诗:一二三四/ 五六七八/ 九十十一十二……到十二以后又重新开始数数。灯,他数了四个系列(共四十八盏);树,两个系列(共二十四棵);垃圾箱,三个系列(共三十六个)。当他准备开始数红绿灯时,父亲家到了。在电梯里,他摘掉了头盔,稍稍理了理头发,并把车服的拉链拉至腰部。   

父亲的女人路易莎替他开了门,她一只手拿着连指手套,另一只手夹着自卷烟。   

“我正要去看看羊肉熟了没有呢。” 彼此行过贴面礼后她说。   

胡里奥跟她进了厨房。那女人从烤箱里取出托盘,表情很满意。托盘上放着一只羊腿,部分肋骨,还有半个羊头。   

“羊脑袋是你父亲的至爱,” 她说,“我可是见了都害怕呢。”   

“我知道。”胡里奥说。   

“劳拉呢?”   

“刚才突然觉得不舒服,就留在家里了。”   

“真遗憾,我跟她已经好久没见面了……你父亲在洗手间,马上就出来。你看我怎么样?”那女人问道,她抬起胳膊让胡里奥欣赏她身上那条非常合身的裙子,以及她变得苗条的身段。上次见面后,她确实瘦了不少。   

“太漂亮了。”他边说边把摩托车服从身上扯下来,并想找个地方放下。   

到了客厅,那女人递给他一支自卷烟。胡里奥拒绝了,脸上还带着一丝嗔怪。   

没过多久,有人来敲门。阿曼达——路易莎的女儿出现了,她带着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女孩。阿曼达比胡里奥更年轻一些,他们只在诸如此类的家庭聚会上见见面。阿曼达没向胡里奥打听劳拉,胡里奥也从不询问她丈夫的情况。那人压根儿没在他的记忆里出现过。阿曼达说孩子在车上睡着了。   

“但停车的时候又醒了。”她又说。   

那孩子非常瘦,看起来很安静,来回走动时两只胳膊紧夹着身体。胡里奥发现她正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打量着他,便弯腰亲了她一下。寒暄过后,阿曼达要了一杯水,从牛仔裤的硬币兜里取出一颗药丸,并小心地随第一口水吞了下去。这细节只有胡里奥能觉察到。她的牛仔裤上镶嵌着银色的细纹。   

路易莎进了走廊,去叫她那位过于磨蹭的丈夫。阿曼达把一只手放在胡里奥的胳膊上,并以复杂的表情对他说,她跟她母亲说好了今天晚上不吵架。   

“看看我们能否做到。”她又说。   

“怎么会做不到呢?” 胡里奥问。   

“因为这年头吵架才是自然的。”   

胡里奥的父亲马上出来了,他也叫胡里奥。胡里奥觉得他比上次见面时更显年轻了,但这一想法似乎有些荒唐,于是没说出来。   

“路易莎跟我说了,劳拉来不了。”拥抱儿子后,他神情不悦地说。   

“她身体不舒服。”   

“工作怎么样?”   

“还行,刚给一部电影设计完布景。还要在一个巨大的棚子里搭建一座完整的房子。”   

“最终你还是干了我的老本行。”   

“但我的那些房子都是假的。”   

“那倒是。”   

胡里奥的父亲有一个室内装修公司,倒闭了几次又重新开张。他在某个适当的时候,曾想教胡里奥学建筑,想让他成为一名真正的建筑师,以弥补自己的不足。儿子的拒绝在父子间造成了一道无法弥合的裂痕。   

“你母亲怎么样?”   

自从那个环保组织把她派到国外工作后,胡里奥就没有她的任何消息,但他却回答说,他们通过电话,她挺好的。   

“她托我向你问好。”他撒了谎。   

大家聊开了,胡里奥时不时地瞥一眼小女孩,并意外地发现她坐在沙发一隅,一直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。用餐之前,她睡着了,姿势有些奇怪,看上去不太舒适。阿曼达决定把她抱到房间里去,但马上又折了回来。   

开始用餐后,谈话的内容发生了变化,仿佛要在漂流中寻找一处避风的港湾。阿曼达说她母亲和胡里奥的父亲脸色非常不错,终于使话题稳定了一阵子。   

“我们都减肥了,还做了拉皮手术。”路易莎说。   

“老婆,拉皮手术可是个秘密,”父亲接过话题,“这是我们送给自己的圣诞礼物。但我们只是动了身体的一小部分,把非常显老的眼袋给除掉了。不过最让我们显年轻的是因为到乡下住了几天。”

他又说,他们的房间在底层,正对着一个四周长满小草的池塘。早上起床,他们穿暖衣服,到户外聆听蛙声,但不清楚青蛙藏在何处。有一天?一只青蛙旁若无人地叫个不停,他们很是诧异。当他们离开时,它却停止鸣叫了。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。于是他们就拨开灯心草,发现了埋在那里的一个电子装置。那装置有感应器,人一靠近,它就会激活一个模仿蛙叫的零件。   

“从那一刻起,”路易莎笑着说,“我们就什么都不信了,农舍、田野、老奶奶的蛋奶点心、柴火烤的面包……所有的一切,包括乡村本身,在我们看来都像是一道布景。”   

也许是因为胡里奥搞装饰,那女人的话引起了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。不过,还是他本人打破沉默,说不久前在一个诊所里,他曾经从一个书架上拿到一本假书。   

“我便很自然地怀疑医生是否也是假的。”